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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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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香港,英國殖民地。這塊不大的土地,仿佛有著一種神奇的力量。中國傳統的粵地文化與西方世界的英國制度奇異的融合著,交相輝映,兼容並蓄,滋養了這裏的人民,孕育出獨特的香港文化,使之成為冷戰時代中東西方力量較量的避風港,集聚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種、民族,各種各樣宗族、流派、主義在這裏都能找到落腳之地。

這是韓婉婷第三次踏上香港的土地,說起來,她對這裏並不陌生。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四十多年前的求學時代,那年她剛滿18歲。當時趁著學校放假,她回上海探親,曾轉道香港,在同學家中住了不少日子,在同學的陪伴下幾乎走遍了整個港九。

第二次來,是國共戰爭後期。當時時局不穩,人心浮動,國軍在前線節節敗退,上海的很多親友見情勢不妙,紛紛攜產離開。她聽從了大哥經國的忠告,也將自己的資產從上海轉走。為保全萬一,其中有一部分資金就用來在香港置產。為此,她在香港逗留了一周左右,到處托關系辦手續,直到國內局勢再次緊張才又回到上海。

只是她沒想到,那一次的離開會是那樣久,直到整整三十二年後,她才重新踏上這塊土地。不過,這裏她雖少有親近的時候,卻也是她的福地。近年來隨著香港人口的暴增,地皮緊張而地價上漲,當年她匆忙間在太平山稀疏少人的半山處置下的幾棟產業,現在身價陡增,儼然已成為了令人咋舌的豪宅。

財富的增加對她來說不過是銀行存款上數字的變化,已無足輕重。最重要的是,這裏曾是逸之父母相戀的地方,也是他出生的故地。若沒有逸之的誕生,又何來與她相遇相守的幸福生活?想來,冥冥之中,她和香港還是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啊。

“故地重游,感覺如何?”

春末的黃昏時分,太平山上吹來了溫潤而微涼的山風。狄爾森站在“豪宅”的露天陽臺上,看著山下的風景,微笑著望向身邊久久不語的妻子。韓婉婷回過神來,側頭一笑,不答反問道:

“你呢?初到寶地,作何感想?”

“其他的一時還說不上來,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

“什麽?”

“我娶了一個太有眼光和頭腦的太太,為此,我深感榮幸。”

“這話,我聽著,怎麽有點怪怪的。是恭維還是諷刺?”

“是五體投地的佩服!絕對真心,不帶半點奉承!”

狄爾森認真的說著,回過神來,將視線投在妻子微笑著的面容上,輕嘆一聲,搖著頭道:

“婉婷,我說的這是真心話。你看,在當年那麽兵荒馬亂的時候,你不但把我們的家照顧的井井有條,還未雨綢繆的想了那麽長遠的打算,在幾十年前就置辦下這些房產。若沒有你當年的精打細算,我現在又怎麽可能安安心心的站在自己家的陽臺上,曬著太陽,喝著紅茶,看著風景,無憂無慮的和你說這些話呢?

婉婷,我真無法想象,若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現在過著怎樣的生活!也許會像很多跟著委員長到臺灣的老兵那樣,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連老婆都娶不上。像我這樣的人,能娶到這麽能幹的你,真是幾輩子修來的啊!”

“瞧你,好好的,突然說這麽感性的話來,讓我挺不好意思的呢!夫妻那麽多年了,還說這些做什麽!我啊,只要你健健康康的陪在我身邊就心滿意足了,就算你不對我說這些聽起來肉麻兮兮的話,我也不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有什麽不好!”

韓婉婷微微仰著尖尖的下巴,雖是口口聲聲的謙虛之詞,可眉眼間滿是藏不住的笑意與得意。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樣,讓狄爾森忍俊不禁揶揄道:

“還說‘不好意思’呢,看把你美的,誇你幾句就美成這樣,若我天天拿甜言蜜語哄著你,真不知道你要怎麽個得意樣了!”

她笑而不語,貼近他的身邊,挽著他的手臂,輕輕的靠著他的臂膀,與他一同看著外面的風景,低嘆一聲道:

“真好。”

“你指什麽?”

“一切。”

“就沒什麽別的要求了嗎?”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說得就好像我們這樣,我真的已經覺得很滿足。”

“胡蘭成的話?”

“這個人雖然人品有問題,但他的這句話到底也沒有說錯。我們都是經歷過兵荒馬亂的人,最能夠體會這種平和歲月的來之不易。回頭想想,那些年的離亂,動蕩,擔驚與受怕,再看今天安穩平靜的生活,兒女雙全、子孫繞膝,還有什麽好不滿足的呢?當真是歲月靜好啊!”

狄爾森低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輕的揉著,回想過去的往事,不無慚愧的低語道:

“想我戎馬一生,也許立下了不少值得誇耀的軍功。可對你,對我們的這個家,卻沒有多少建設。你嫁我的時候,我還曾誇口,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沒想到,這幾十年來,我不但沒能讓你過上安穩富足的生活,還讓你跟著我這麽個‘武夫’到處四海為家,為我擔驚受怕,甚至連家用都要從你的嫁妝裏貼補……婉婷,不瞞你說,我真是從心底裏覺得很對不起你和孩子們啊!”

他說得字字真切,句句肺腑,可她聽著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她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然後故意板下了臉,瞇起了眼睛,逼近了他,用半是威脅半是利誘的口氣問道:

“餵!老實交代,是不是過去在外頭打仗的時候,背著我在外面養了姨太太?現在良心發現,所以向我坦白,以求從寬發落?”

他聽了,立時雙目一瞪,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掌,對著她沈下臉斥道:

“跟你說正經的呢!不許胡說!”

她看著他怒目而嗔的表情,非但不怕,反倒被逗得破了功,越發笑得歡樂,倚在他的身旁,含笑說道:

“那你今天怎麽盡跟我表衷情呢?哦……我知道了。原來,你和我一樣,也是老了,開始追憶似水流年了……是不是啊?呵呵……”

她的發間已經長出了些許白發,眼角旁也已有細細的皺紋,可她的眼睛還是明亮如昔,笑容還是像年輕時那樣燦爛。他看著她一如當年會笑會說話的雙眼,忍不住伸出修長的、也帶著厚厚老繭的手指輕撫她的眉眼,柔聲道:

“這也許就是我唯一能為你做到的事情,便是陪著你白首偕老。”

她反手攀著他的手腕,歪著頭,奇怪的打量了他半天,又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有些不甚了了的低聲嘟囔道:

“奇怪,太奇怪了。你今天對我表白的話,可比過去幾年加在一起的都多。難不成是吃錯什麽東西了嗎?”

話音剛落,她的額頭便被他用力的敲下了一個“毛栗子”。她捂著額頭,委屈的看他,就見他挑著眉頭,居高臨下的瞪著她,不太高興的輕哼道:

“我吃錯東西對你有什麽好處?難得我有這個心情對你說說心裏話,偏你不領情。好沒情趣,今後你就是求我,我也不會再說了。”

這大概就是她惹惱老實人的下場了。見他有些惱羞成怒,她忙賠笑著又哄又道歉,諂媚奉承,阿諛拍馬,幾乎使出了多年未用的撒嬌解數,這才討得他勉強接受。當費勁了口舌與體力的她,瞇著眼睛靠在他懷裏小憩的時候,她聽見了從她頭頂上傳來的,他低低的絮語聲:

“我也說不清為什麽,也許是我來到了當年父親與母親相知相戀的地方吧。隱隱的,覺得心裏忽然有許多話要說。隱隱的,又對這裏有著莫名的親切感。是心理暗示的緣故嗎?

我看著這片山水土地,聽著身邊人說著我聽不懂的粵語,腦子裏總是會想像當年他們在一起生活時的模樣。這幾天,我又翻看父親的日記,想著他寫下這些文字時的心情,不免要為他們的結局感到難過與惋惜。想著想著,就想到了我們倆。與上一代的不幸相比,我們倆是多幸運啊!”

她點點頭,睜開眼睛,一本正經的看著他,認真的說道:

“是的,是的!早知道來香港就會讓你這麽感性,對我說那麽多好聽的話,我應該更早一點陪你來這裏。失策啊,失策!”

她的戲謔之語,讓他頗有些無奈的朝天翻了個大白眼,然後恨恨的伸手在她臉上用力的一捏,又好氣又好笑的回道:

“你啊,總是喜歡說這些大煞風景的話,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好!”

她揉著自己被捏得有些痛得臉頰,卻好脾氣的笑著,從他身前站起身來,走到陽臺邊,轉身對著他莞爾一笑道:

“我怎麽辦都無所謂啦,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讓你的香港之行有半點遺憾。香港這些年在圍海造田,當年碼頭邊上的舊房子被拆了不少,找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不過,當年的老宅雖然不在了,但我已經托這兒的朋友去打聽當年住過那兒老宅的鄰居們都搬去了哪裏。

俗話說,好事多磨。我相信上天一定會給我們機會的。等朋友那兒一有了消息,我就陪你一起過去,沒準那兒還會有認識他們的老人。到時候,你不用想象,只消聽他們親口說,公公婆婆的形象就會生動的出現在你面前了。

所以啊,你不用擔心,也不用發急,安安心心的在這裏住著。我呢,帶你到處逛逛,看看風土人情,吃吃竹笙面,喝喝早茶,就當這次來是一次旅行就好了。”

他長長的舒了口氣,也站起身,走到她的身邊,與她並肩站在陽臺邊,攬著她的肩膀,將她圈進了自己的胸前,俯首湊到她耳邊低語道:

“如果我現在還想在說些感性的話,你會不會又笑話我?”

“嗯……你可以選擇不說,用行動表示。”

“行動?你是指用我的身體表示嗎?”

他高高的揚著眉毛,略帶著幾分邪氣的看著她,面上盡是暧昧的挑逗之色。見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她面上頓時一紅,又羞又急的伸手捏向他的腰間,笑罵道:

“呸!真是老不羞!大白天的怎麽想到那裏去了!”

“你不是說用‘行動’表示嗎?以前這不是你最喜歡的行動嗎?”

她的臉紅得都要滴出血來,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撥浪鼓似的搖著頭急道:

“行動又不一定非要用那個來表示!一把年紀了,你的腦子裏成天都在想什麽呀!”

他雖然被她緊緊地捂著嘴,可還是掙紮著在她指縫間大聲的說道:

“可我真的是——不介意——用自己的身體語言——向你表白我的——心意。”

她大囧,氣不過的用力朝他腰間掐去,直掐得他疼得嗷嗷直叫。他連忙向著妻子作揖討饒,賭咒發誓絕對不再胡說八道,這才免去了一場“酷刑”伺候。他一邊揉著自己腰間被掐得陣陣發痛的皮膚,一邊嘶嘶的倒抽著冷氣問道:

“那你要的行動是什麽?”

“等辦好了這件事情,我們一起去澳洲接爸爸媽媽回來。我想,爸爸媽媽剩下的歲月,應該和我們一起度過。雖然澳洲的天氣適合養老,但,我還是想接他們回來。一來,澳洲的叔叔阿姨年紀也大了,也需要人照顧。二來,真有那一天的時候,我希望爸爸媽媽在臨走前,想看最後一眼時能看到所有的家人。你說好不好?”

“好。你說的對,我陪你一起去。”

他認真的聽著,用力的點點頭,然後啞著嗓子,輕聲的許下了鄭重的承諾。是啊,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不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待”嗎?他已經沒有機會向自己的親生父母盡孝了,那麽,現在,他和婉婷能做的,不就是善待如今還活著的岳父岳母嗎?也許,他的這份心意,早逝的父母若在天有靈,應該也能感受的到的吧。

夕陽下,他心滿意足的抱緊了她的身體,與她一同註視著那輪橘紅色的太陽慢慢的墜入地平線。地上,他們倆緊緊相擁的影子被落日拉得很長很長……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周總理逝世38周年的日子。可惜的是,媒體的宣傳實在不夠到位,若不是有條微博轉發了悼念文章,我根本想不起來這個日子。為了悼念這位偉大的人物,我們敬愛的總理,在這裏,我想寫下自己最衷心的哀思。——周總理,您在天上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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